01 她死于花季
昨天在微博上看到一个父亲的哭诉信。
大致情况是,他14岁的女儿胡羽,就读于郑州实验外国语中学八年级十班,4月9号上午在郑州实验外国语中学被逼跳楼身亡。起因是同班同学两次告密胡羽在校期间携带手机。班主任约谈孩子,采取了极端方式处理,在家长已经到达学校的情况下,让家长一直在校门等待,不让孩子下楼回家,而是采用继续搜查的方式逼迫孩子承认,最后孩子跳楼自杀了。
这位父亲在中年丧女之后,问到:学校教唆、纵容、鼓励孩子们以告密的方式来了解班里情况,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告密行为在成人世界里是一种极其卑劣的不道德行为,学校竟然教唆、纵容,鼓励!
下面是这个父亲披露的同学告密细节:
这篇痛失爱女的文章在我的朋友圈里是条很心有戚戚焉的新闻。因为,这个世界很小,这位失去女儿的博主是我朋友的朋友。
而我们每一个人其实在成长过程中或多或少都是告密文化的受害者。当看到我们习以为常的文化绞杀了下一代的时候,还是令人百感交集的。
而我自己也是人到中年了,还在吐这口狼奶。
02 如何面对告密文化
我家两个孩子,像所有小朋友一样,两个人有矛盾的时候,两人就会到家长面前互相检举揭发。
妹妹会说,哥哥偷吃糖了。
哥哥会说,妹妹刚才说了bad word。
不吃糖或者不说bad word,这当然是我们家长给他们立下的规矩。
而我家老白每次在听到这种检举揭发的时候,并不会去惩罚偷偷破坏规矩的那个,而是会严厉告诫打小报告的孩子。
老白会问打小报告的孩子,对方做这件事的时候,有没有让你受伤害,有没有让你们处在危险境地,有没有损坏谁的财产?如果有,我会处理。如果没有,不要检举揭发。如果我当面看见他做了这些坏事,我会惩罚他。但是我不希望你们用打小报告的方式,让我来惩罚对方。
我说禁止家庭检举揭发,不就让孩子有了好多钻空子的机会,不能严格执行规矩了吗?
老白说,这就是一个trade off(取舍),在家庭亲人朋友中能感受到全身心的信任,要远比牺牲这种信任来达到不吃糖不说bad word的规矩更重要。
我一直以为这是老白独特的parenting skills。老白说他父母也是从小这么教育他们弟兄们的。
后来等我女儿在美国上幼儿园的时候,我发现这的确是美国孩子的基础教育。
学校里老师会专门告诉孩子不要打小报告,还有给孩子们的基础教育书籍,比如下例:
Tattling(告密/打小报告)
书里说小朋友们爱告密/打小报告的原因基本上是:
1)你想得到关注。
2)你想让自己显得比别人好。
3)你太懒了,自己不愿意解决问题,指望告状后别人替你解决问题。
4)你想伤害别人的感情。
当然也有特殊情况下你可以选择报告:1)当有人受伤或有生命危险的时候。2)当有人的财产受到损害的时候。
这本书建议孩子在打小报告前问自己两个问题。1)我打小报告的目的是为了帮助对方还是为了伤害对方?只有以帮助为目的才可以报告。
2)我有没有尽我的全力解决问题?如果你已经尽力了还没有解决问题才可以打小报告。
国内的一位朋友说,你们在海外是整体环境支持不告密,所以为人父母很好做。而我们这这种学校里的告密文化太普遍了。此时此刻,她也面对着这杀人的告密文化,正在束手无策中。
她自己的儿子也是初中住校生。
他们寝室有个孩子保留了备用手机,晚上躲在被窝打游戏,他是寝室长,被要求有这样的情况要告老师。
用手机的孩子是半夜躲被窝里玩,对别的孩子作息并没有什么影响。但儿子说,寝室里一定会有人告密的,他就担心被扣分。一人影响扣分,全寝有连带责任,被罚打扫。
儿子回来问妈妈,他要不要主动去告密?
妈妈说,不要!我不希望你去上学成为一个告密者。
朋友跟我说,尽管告诉儿子不要去做一个告密者。但有时候,觉得很无力,环境就是这样,孩子在其中就要承受无形的压力,作为家长都不知道要如何支持他。
我说,做家长的要帮孩子抵抗这种恶势力。如果家长不帮孩子抵抗,还有谁能帮孩子抵抗。在这种情况下,家长就要跟学校谈。管理学校纪律是老师和学校的责任,而不是要通过把十四五岁的少年们培养成东厂西厂来达到学校的教育的目的。这比饮鸩止渴还可怕。这就好像用不正义的程序来达到结果正义一样荒唐。
如果不想让孩子在学校用手机,学校可以用信号屏蔽的方式。我儿子在美国的学校就是这样,家长进入学校,也同样接受不到任何信号,一视同仁。
况且,为了不让孩子把手机带入学校,就要把学生往死里整的动机,真是为了孩子好吗?
我不仅想到前两个月,天津老师在课堂上用家长收入给孩子们的素质排名后,手机录音曝光后,学校想到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处理老师,而是严查学生们是否带手机入校。
回到文初郑州14岁女孩的死亡来说。她在纵身跳下的时候,难道仅仅是因为带手机入校破坏了校规被老师处罚了,还是觉得生活在一个充满监控告密阴暗人性的环境里,人生不值得呢?
03 告密是一种灵魂残疾
不做告密的人,是美国名片《闻香识女人》这部电影的灵魂所在。
这个影片的背景也是在学校。(学校真是灵魂的试探场)。
剧情大致是:就读于私立学校的查理家境普通,为了支付日常开支,查理应聘了一份看护的工作,他要照顾的人名叫弗兰克•斯莱德,是一个失明的退伍中校。
一天晚上,查理撞见了三个同学,他们在路灯上放了一个气球,嘲讽校长拍董事长马屁,校长被气球里的石灰弄了一身,因而恼羞成怒。之后查理作为知情人被请到了校长室,但查理不愿出卖同学,什么也没说。校长于是威胁他,若不说,就要被开除;校长还利诱他,说了就可以举荐他上哈佛。
中校得知了查理的处境,他来到学校的听证会,发表了震荡人心的7分钟演讲。
中校对校长说:
……你们学校是培育告密者的远洋轮,如果你以为正在把他们培养成男子汉,你最好三思,因为你正扼杀这所学府所坚持的精神,真是耻辱!
……我见过很多很多,更年轻的男孩,臂膀被扭,腿被炸断,那些都不及残缺的灵魂可怕,因为灵魂的残缺无假肢可救…
影片的结局是令人欣慰的,史法兰的仗义执言拯救了查理的前途,也拯救了整个学校的孩子们。
在人类的历史上,告密一向是可耻的行为。犹大的告密,将耶稣基督送上了十字架,犹大就是告密者能攀升的最高地位。
当威权文化崛起之后,告密才变得普及起来。比如东厂西厂。
而20世纪的威权文化崛起之后,告密变得更加“光荣”起来。1932年,13岁的帕夫利克,向前苏联政治保安局告发了父亲,导致其被捕并死于劳改营。帕夫利克因“大义灭亲”成了英雄后,和他8岁的弟弟被“苏维埃政权的敌人”杀死在森林中;其祖父、祖母和舅舅被指控为 “杀人凶手”,并立即执行枪决。一个家庭就此毁灭。帕夫利克被前苏联官方宣传为“少年英雄”,号召全国青少年学习他的“忠诚”事迹。很多人以他为楷模,纷纷告发亲友,甚至包括自己的父母。
这种威权文化在学校的渗透,导致很多班干部的设置并不是体现leadership(领导力),而是变成了老师的东厂西厂,密切地监视着小朋友。
美国的学校没有什么班干部制度。
因为管理学生是老师的责任,老师作为教育者明白不应该在孩子之间造成相互指控的告密文化。
前不久,我给儿子读中国的儿童畅销书《米小圈》。
我儿子完全无法理解书里东厂头子-班长李黎这个角色。
李黎是米小圈的同桌,不仅会每天向老师汇报调皮学生米小圈的一举一动,甚至会每晚打电话给米小圈的妈妈检举米小圈做的“调皮事情“。
有一册甚至以她为“光荣”代表,名字叫《我的同桌是卧底》。
我儿子首先不能明白“班长”是啥意思。他说同学之间应该是平等的,但为啥有的同学就会别人高一个等级,可以监视和教训别的同学。
儿子问我,李黎一直在Tattling(告密/打小报告),为什么老师和家长不仅不改变她的这个坏习惯,还会鼓励她继续做这样的事情?
我说,因为老师和家长其实都不爱李黎。
李黎只是她们的工具人。
她们这么做,不仅会毁了米小圈,将来也会毁了李黎。
就像发生在文初郑州的惨剧。
告密者在因为自己告密后,同学跳楼了。一个14岁的告密者背负着这样的心理负担在将来能有怎么样的人生?
要么一辈子生活在精神牢笼里,要么就继续变成更大的恶棍来麻痹自己。
就像《闻香识女人》中说的一样,这个告密者的灵魂已经有了残缺,而灵魂的残缺无药可救。
而学校工厂里,此时正在批量生产这种残缺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