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是一个Uber的重度使用者。
我喜欢听司机讲他们的人生。人类的历史就是storytelling,Uber司机的一段人生,也是大美利坚的一部分。
一程风雨,一个故事。
01、离婚
A
在旧金山碰见的这个司机A,应该是我的Uber故事之王。
因为那天是黑五,我又莫名地站在购物狂们热爱的market street上,只见他的车在我的手机订单上一点点地寸移了二十分钟。
等我慌慌张张地跳上了他的副驾驶座,却又立马弹跳出车,因为我居然刚一屁股坐在一个小狗身上。
我坐进了后排。
听声音,司机是个老头。
我问,难道Uber允许司机带狗了?
他抱歉地说,这是他的service dog。
然后,从一条狗开始,他徐徐道来了他的人生。
他说,他以前住在洛杉矶。六年前,他精神崩溃了。因为他结婚16年的前妻在赌场里赌光了他们的30万存款。
等他一无所有的时候,他才意识到16年来,他根本不了解这个他称为老婆女人。他发现原来她前一次婚姻的失败也是因为丈夫发现她有赌瘾。
司机说,当初他们结婚的时候,前妻的三个孩子还在上高中,他视如己出,供三个孩子都读了大学,现在他们都有很好的工作,一个是律师,一个是建筑师,还有一个是什么,我忘记了。
然而等婚姻破灭了,他才发现在血缘面前,养育不值一提,三个孩子都不再和他来往了。
他在精神崩溃后,就辞职了,决定要为自己活一把。
于是他就去做了隆胸手术。
他情绪很差,为了不吃药,医生建议他用个service dog来辅助治疗。
隆胸两年后,一个旧金山的朋友高薪邀请他来一个汽车经销商那里做他的财务老本行。
他很担心自己的胸会成为工作的障碍,
公司老板说,没有关系,你来吧。
他在经销商那里做财务经理,需要审核所有购车人的财务资料。
有一天,一个中国女孩(这是他的原话:Chinese girl)来买车。
他第一眼看到这个女孩就小鹿乱撞。
他再看女孩的资料,59岁,从中国来的移民,现在是美国公民,受过大学教育,有稳定的工作。
他像一个少年一样,满脸通红,突然都不敢和她讲话了。
女孩问他,你身体不舒服吗?
他说,呃,我在想怎么开口约你吃饭。
于是他们开始了dating.
中国女孩并不介意他的外表,两人约会一年后就结婚了。他现在71岁,她60岁,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我问他为何当初想去做隆胸手术。
他说,在我精神崩溃的时候,我以为我的人生就那样了,不可能再碰见别的女人了。但我很喜欢女人的胸部,那我为什么不给自己做一对呢?
我的中国女孩刚好是平胸。我前两天还开玩笑对老婆说,我的大胸刚好弥补了你的平胸,一家总得有一对胸。
我在下车的时候,问,能不能给他拍张照。
他说,好!
下面是他的小狗的照片:
B
在奥兰多碰见这位司机B,一头银发。
车上路开了两分钟,他突然悠悠地问我, “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现在生活的世界其实是个虚拟世界?没有一样是真的。”
他接着给我抛来一串量子物理名词来佐证他的理论。
这么深刻的问题让我一时陷入沉思,无法回答。
他又换了话题,说,“额,我以前的家离你的上车点很近,那是一个很好的区。但是我现在很穷,我离婚了,老婆拿走了我的2百万,我只能搬去一个不好的区去住了。”
我问他,怎么会让人骗走2百万呢?
他说,前妻在更年期的影响下变得神经很不正常,以前是个好人,所以他从来没有想过老婆会骗他。在他工作很忙的时候,她让他签了一个trust, 她说为孩子做的trust,所以他也没有看细节。但是trust一签完,老婆就要求和他离婚。他才发现trust上的所有条款是让老婆支配这些钱。
他说,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很穷,啥也没有,但感情很好。然而,等我赚了很多钱后,我们却越走越远。”
然后不知怎的,他又讲起了他的岳母和他亲妈。
他说,“尽管我老婆骗了我,但我岳母是个好人。可是我亲妈是个杀人犯(murder)。 我7岁的时候死了爹,12岁的时候听见我亲妈和她男朋友吵架,她说,我为了你才杀了我的老公。(I killed my husband for you)。
他说,从此之后,我一直都很怕我亲妈。直到我成年后,我才鼓足勇气问她是不是真地谋杀了我爹。但她说,你要是再问我这种问题,你老婆和孩子都会下地狱。从此之后,一直到我妈死,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我也没去参加过她的葬礼。”
临下车的时候,老头说,我现在一个人住着很开心,一天打三份工,生活非常充实。
02、青春
C
根据美国网约车的官方数字统计,只有19%的网约车司机在18–29岁之间。
但是我却经常碰见一些年轻的司机。
Uber司机C看起来很年轻。
他说,他只有24岁,开网约车是他的全职工作。
他老婆也只有24岁。
他说,他在大学里碰见了老婆,那时候是女朋友。在大三的时候,女朋友怀孕了,现在女儿已经3岁了。他在女儿出生后,为了养家,就从大学退学了。
他们最近生了老二。
我问他,有没有觉得当年辍学是一种牺牲?
他说,有一些,但是没有办法,从某种角度,也很值得。他很爱他的孩子们,他在手机上滑了一张照片,让我看两个女孩子的照片。的确很可爱。
他说,他想过几年,等孩子大点后,他想再回去把书读完。
他们一家四口现在住在他外婆的房子里。他外婆是个护士,81岁了,但是每周还去医院工作一天 。
他目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房子。
D
Uber司机D说开网约车是他的副职,他的正职工作是在大学里做后勤工作,一般从早晨七点工作到下午四点半。然后他五点开始开Uber, 看工作量,有时候干到晚上九点,有时候干到晚上十二点。
他说,他有个八个月的儿子。
我说,那你几乎见不到孩子啊?
他说,没办法,老婆生了孩子后就不工作了在家照顾孩子。所以他在孩子出生就开始做两份工来贴补家用。等孩子上学了,老婆回去工作了,他就不做Uber了。
他说,他以前的工作是和高压电线有关,
他最喜欢做的事情是拍飓风。每次飓风一来,他就带着摄影包奔去风眼。他的梦想是存够钱去大学读电影专业。
和他聊天,他从来不用几年几月,他都用飓风名字来标注日期。
比如他说在飓风Katrina来的时候,他搬离了密西西比的故乡,因为Katrina他的家乡都淹了,那年他15岁。
03、忧郁症
我在纽约的时候,在经常乘坐的A线里总是碰见一个乞讨的黑老头。纽约的冬天里,他也是赤足。他通常飘忽地走过人群先乞讨一圈然后会选车厢里一地势开阔处侧身睡下,但只睡一站,就下车。坐得近可以看见他脚底的老茧厚到可做鞋底。
某天他选择睡下的地方恰巧在我脚旁边。我和坐在我旁边的白胖小哥都只好坐姿工整,生怕腿动了一下,惊扰了老头的清梦。
老头下车后,我旁边坐的白胖小哥突然说,其实,他经常也想躺在地铁的地上睡一站。小哥说,对于无家可归的人来说能与社会接触是最大的安慰,老头躺在地上无非是想感受一下他属于这个社会的可能性。
我说,你倒挺理解他们的。
白胖小哥说,他正在忧郁症的治疗过程中,他了解孤独是对社会人极为严重的惩罚。但他不会考虑自杀,他想过最后的解决方式是去中东和恐怖主义分子一起死掉。
Uber司机E是个白人小哥,看起来很温文尔雅。他说他刚完成他的硕士学位,有份白天的日常工作,夜里有时间就出来就开开Uber.
陌生人之间的话题逃不开天气,我又老生常谈地说到我是多么无法忍受美冬天长达六个月的冬天,好想去墨西哥退休啊。
司机说,他是Arizona长大的,他很理解我对漫长的美东冬天的不能忍受。
我由着自己表达的夸张,顺口说,我觉得我肯定是得了冬季忧郁症了。
关于我对自己冬季忧郁症的表达,我的亲朋好友们都已经听得哈哈哈了。
司机小哥听我一说忧郁症,却紧张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方向盘都打歪了。
我说,不要紧张,注意开车。
他想了想说,我有个得冬季忧郁症的朋友买了UV light,在家里和公司里都照照,她感觉好了很多,你要不要试一试。
我说,这个主意听起来好极了。
后来他讲了一番对将来的规划,听下来是一个朝气蓬勃的大好青年。
到了我的目的地,我下车说再见。
小哥放下车窗,像一个老朋友一样叮嘱般地喊道,一定去要买个UV light啊,冬天会过去的!
最后为大家点播一首我会唱的为数不多的歌:谢谢侬!
在听陌生人讲一段人生,
或是坐在电脑前,为你-我从没见过的朋友写下这个故事。
我会唱起那句歌词:
感谢陌生人陪我偏头痛,
漂洋过海带来笑容。
这大概也是我写作的原因之一吧。
独家记忆(谢谢侬陈奕迅阿鬼)